林夏拖着行李箱站在“逆行街”的牌坊下，仰头望着那斑驳的石刻街道名。这是条藏在老城区深处的狭窄巷子，青石板路两侧爬满藤蔓，每家每户的门牌号都锈迹斑斑，唯独那三个刻着“逆行街”的红字，在暮色里泛着诡异的光。
她刚租下街尾的阁楼，房东是位裹着厚围巾的老太太，收钱时从不离手套。“别往街心走，那儿的时间黏人。”老太太把铜钥匙塞进她手心，转身时围巾扫过门框，带起一阵腐旧的尘味。
林夏没在意。直到第二天清晨，她推开窗，看见对门的男人正从楼顶往下搬运花圈。白菊堆满竹篓，男人把花圈挨个挂在门楣上，转头与邻居笑着寒暄：“老李头昨儿高寿，该热闹热闹。”
林夏愣住了。那花圈崭新得过分，露水还凝在花瓣尖，可老李头——她昨天分明见老太太端着汤药进过那扇门。
街道尽头传来丧乐声。四个壮汉抬着黑漆棺材缓缓走过，棺盖缀着艳红绸花，队伍后头跟着穿孝服的儿女，哭嚎声撕开薄雾。林夏追上前去，却见送殡队伍在街心喷泉处突然调转方向，拐进一条暗巷。她跟到巷口，只见棺材被轻轻放在空地上，家属们掏出纸巾擦汗，竟开始有说有笑地分食点心。
“今天是我爸头七。”穿孝服的男人咬着烧饼，冲她点头，“劳您费心了。”
林夏逃回阁楼，盯着日历上被红笔圈住的日期。昨天是4月17日，今天还是4月17日。手机天气预报显示“逆行街”常年阴云，可她搬来的三天里，太阳每天正午准时悬在头顶，影子永远朝西。
阁楼地板下传来敲击声。林夏撬开活板门，狭窄楼梯通向地下密室。戴金丝眼镜的男人坐在檀木桌前，怀表链子在他指间晃荡。“林小姐，您比上一个租客晚来七天。”他推过一本泛黄的册子，封皮写着《逆行街守则》。
她翻开册子，第一句话就让她指尖发凉：“本街居民生于终点，死于起点。”
深夜，林夏被钟声惊醒。整条街的门窗突然洞开，穿睡衣的人们潮水般涌向街心。她混在人群里，被推搡着撞向喷泉。水温烫得像血，水面映出的景象让她窒息——所有人苍老的面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皱纹，白发转黑，腰背挺直。
“欢迎来到逆行街。”眼镜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林夏回头，见他赤脚踩在积水中，脚踝上系着截断的脐带，“这里的时间从坟墓流向产床，您现在看到的，是他们的‘昨天’。”
林夏开始做噩梦。梦里自己变成倒放的胶片，毕业礼服碎成灰烬，母亲递来的汤勺融化在掌心，最后只剩襁褓在暴雨中飘摇。每次惊醒，窗外总传来玻璃瓶滚动的声响，那是清洁工在收集“昨日”的尘埃。
眼镜男人说这叫“余烬回收”。“当有人走到时间尽头，肉身会化作灰烬，顺着排水沟流进市政管道。”他指着街角的下水道格栅，铁栅栏后传来呜咽，“但总有人舍不得放手。”
第七天深夜，林夏在阁楼闻到檀香。楼下传来木鱼声，夹杂着模糊的诵经。她摸到开关，灯光骤亮时，镜中倒影吓了她一跳——不知何时穿的红旗袍紧贴身体，鬓边珠翠摇曳，可桌上日历仍顽固地停留在4月17日。
“林小姐，请柬。”眼镜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，递来洒金红帖。她颤抖着展开，新郎栏赫然写着她的名字，新娘位置却是空白。
婚礼在子夜举行。街心喷泉染成血色，宾客们穿着丧服鼓掌。林夏被推进教堂般的礼堂，尽头站着穿中山装的新郎，面容与她昨夜噩梦里的婴儿一模一样。
“逆行街的规矩，婚礼就是葬礼。”眼镜男人在她耳畔低语，“您该从‘终结’走向‘开端’了。”
林夏突然冲向祭坛，抓起剪刀划破婚纱。鲜血滴在红毯上，竟逆着重力回流体内。宾客们尖叫着后退，新郎的脸开始剥落，露出底下森森白骨。
“骗子！”她踢翻供桌，烛火应声而灭。黑暗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，像无数卡壳的录音机反复播放临死前的遗言。
等林夏再次开灯，礼堂已恢复寂静。眼镜男人倚在墙角擦拭金丝眼镜，地上只剩她剪破的婚纱碎片，每一片都浮现出不同女子的泪痕。
“您不该破坏仪式。”男人叹气，“现在您被困在‘终焉之隙’了。”
林夏冲出礼堂，发现街道正在崩塌。砖墙剥落露出内脏般的齿轮，电线如血管搏动，居民们机械地重复着昨日动作。穿孝服的男人仍在分食点心，抬头时嘴里塞满的却是自己的寿衣碎片。
“出口在哪？”她抓住疯子般的眼镜男人。对方忽然正经起来，指着她影子：“您早就在起点了，只是不肯信。”
林夏低头，见自己的影子正向反方向生长。从高跟鞋尖开始，皮肤向上蔓延，最终在脖颈处开出肉莲——那正是她出生时被剪断的脐带。
喷泉突然喷涌黑水，所有建筑轰然倒塌。林夏在虚空中下坠，听见无数声音在耳畔呼啸：“欢迎来到真实世界。”
当她再次睁眼，已躺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。消毒水气味刺鼻，心电监护仪的波纹变成直线。医生扯下白布时，林夏看清了尸体的面容——那分明是她搬进逆行街当天的模样。
病历卡从她指间滑落，2023年4月17日的日期在阳光下灼烧成灰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