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喀哲告诉我,她怀孕了。
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可汗的。
但是,我是可汗的大夫人。
第1章
霓山的冬天比往年来的还要早,山上早已是白茫茫的一片。
携着流霰打进我的屋子时,我才回过神来。
喀哲颤颤巍巍地跪在我的面前,十足是一副极为害怕我的模样。
我曾经想过有这么一个局面的出现,只是不知道会有如此之快。
“你可真是好使的一手,不过就是我身边的人,最后却爬上了可汗的床。”
我不急不慢地地接过女奴送来的一杯温热而又略带湿腥味的羊脂奶,不慌不忙地全杯浇在她的脸上。
喀哲被浇的浑身狼狈,肩膀都微微颤动着。
她的声音几乎都带上了哭腔:“求大夫人原谅。”
我冷笑出声,皱着眉观摩喀哲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。
因为“原谅”一词,我早就听人和我说过了。
前一段时间,陵齐就像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,衣衫不整地跑到我的身边。
“台雅,台雅,我做错了……”
他把头深深地埋进我的怀里。
我一下一下地安抚着他,掀唇问道:“你做错了什么?”
陵齐抬起头来,披着大衣下的肌肤一下子就暴露在我的面前。
红印、刮痕……
我一把推开了他。
我心里自然是明白,我不能为陵齐做的,会有别人替我做。
所以,喀哲怀孕,我现在不意外了。
“净浴已成。”我撂掉奶杯,拍了拍手:“喀哲好好养胎吧,你之后便不用来伺候我了。”
所有人都退下后,我拿出铜镜来,细细地端详着自己。
下垂的眼角骗不了我自己,眼中的疲惫也骗不了。
我蜷缩在被子中,泣不成声。
我究竟要的是什么?
无边的荣耀?可汗的宠爱?
还是这个我坐了两次的大夫人的位子?
第2章
我是台雅。
准确来说,我是前可汗元成的大夫人,也是霓山的巫师。
按照草原的习俗,每一任的可汗必须选择一位巫师作为自己的大夫人,以此来寻求山神的庇护,祈佑风调雨顺。
其实,我做的这个大夫人确实有些不合情理。
我一来没有给两位可汗带来母族的帮助,二来没有办法为他们繁衍子嗣。
后来陵齐娶我,或许还有一点是始于年少时期的懵懂情谊。
那时篝火漫天,烤肉和羊脂奶的香味传了很远很远。
耳边全是人们的嬉笑声,热闹非凡。
但是,一位一头凌乱的碎发、带着月弋花花环的男孩子闯进了我的世界,占据了我全部的视线。
他是陵齐。
他是离我的多么遥远,远到我想和他打个招呼都不行。
可是,到底是什么时候,他来到了我的身边呢?
“小巫师,你叫什么名字?”
我紧张极了,连着脸上画的五彩都在颤抖。
“我叫……台雅。”
陵齐爽朗一笑,弯下腰:“你原来就是台雅?”
他的眼睛亮亮的,就好似霓山上的那一沽圣泉,连篝火边的彩旗仿佛都映入了他的眸子中。
我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,感觉这一切都太过玄幻了。
他胸前的狼牙,就像天上的月牙儿。
不,远比天上要好看。
他替我抹去了额角的热汗,摆正我胸前的配饰。
他笑着说:“小台雅,我等你长大。”
长大?
在我的幼小的心灵里,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。
正在我失落之时,他随着众人渐行渐远。
他回过头来,火红的篝火映在他红润的脸颊。
“别忘记了啦!待到月弋漫山的时候,便是我们再会的时刻。”
一阵热风拂过,扑在我的脸上,暖洋洋的。
我看着他翩翩远去的身影,瞬时呆着了心神。
明明身边的声音震耳欲聋,可是,我还是清晰地听见了他的声音。
那一刻,犹如月入原野,于平澜之间激起千丈万波。
可惜,陵齐并不是御定的可汗,所以我后来嫁给了他的哥哥元成。
红烛摇曳,我独自地度过了那并不美好的一晚。
师傅早就和我说过,王室是要挑选一位优秀的巫师作为大夫人,以此来求得山神的庇佑。
我和元成向来是相敬如宾,没有什么真切的感情。
一来,我进入王室,只是利益交换的政治任务。
二来,我的恋慕的儿郎,是陵齐。
看着元成身边总是萦绕着许多莺燕,我认为做好我自己的事情就好了。
不过,后来,元成就死了。
死在了东征的路上。
有趣的是,命运曲折地又让我和陵齐捆在了一起。
我曾经占过一卦,卦象上凶吉交错。
看见卦象的那一刹那,我就明白我做了一件我会后悔终生的事情。
于陵齐,他是霓山的雄鹰;于我,则是霓山的土壤。
天壤之别,从来都不是登对的相配。
我摩挲着手指上的环戒,笑话着自己的异想天开。
“我要你发誓,就算嫁入王家,也不许有任何的非分之想。”
这是老巫师死前对我说的话。
“我发誓……”
我跪在师傅的面前,仰着头。
将所有千丝万缕的情思永埋心底,不见光明。
“我不会有任何的非分之想。”
而现在,我同样仰着头,盯着头顶上璀璨的群星——
不过,师傅要是知道我现在的处境,恐怕会杀了我吧。
第3章
东方告急,在草原的边缘,战火渐渐地朝霓山这里蔓延而来。
我正在房间里面摆弄着沙盘,给陵齐分析我在卜卦中看到的信息。
青龙出于东方,实乃灭顶之祸。
正巧在这个时候,喀哲的孩子没有了。
我坐在陵齐的身边,余光瞥到他攥起的拳头。
他在隐忍。
所以,他还是在意喀哲的那个孩子。
刚刚小产完的喀哲毫不顾忌,直接冲进王帐。
“台雅!你这个狠心的女人!”
门口的侍卫连忙将她拦下,按倒在毛毡上。
我看着喀哲疯狂的面容,心不禁揪了起来。
她若是来向我讨要她的孩子,我还能接受。
她若是抖出些什么来……
我完全不敢想象。
“你明明说过,让我好好养胎,现如今,我不过喝了一杯你送来的羊奶,就腹痛难忍……”
她双手掩面,哭诉着她的整个丧子之痛。
得知她的来由后,我总算松了一口气。
这时,我又不禁为她感到悲哀,因为她怕是不会知道,正是她肚子里面的孩子的生身父亲杀了他。
看着她歇斯底里地宣泄着,我牵起了嘴角,皮笑肉不笑:“不过一个孩子罢了,喀雅你好好回去修养,总还是会有的。”
“你……”
喀哲的脸色极差,原本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此是却深深地凹陷了进去,眼周下面一片乌黑。
“喀哲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陵齐终于开了口。
他亲自上前扶了把喀哲,面容温和,声音里充满关怀的语气。
喀哲显然有些受宠若惊,连眼角的眼泪都没来得及擦。
很奇怪。
明明是陵齐借着我的手除掉了喀哲肚子里面的孩子,现在为何又要装出一副怜情的模样来。
那他现在的目的又是什么?
难道他想要挑拨我和喀哲的关系?
我盯着面前的两人,忽然觉得事情似乎和我想到的不同。
“是台雅,是台雅!”一见靠山来了,喀哲就顺藤而上。
她浸了毒般的眼睛瞪着我:“可汗,就是喝了她送来的奶,我才会早产。”
那日的羊脂奶,是经过了陵齐之手后,才送到喀哲房间里面去的。
“我的羊脂奶是受过霓山的圣水洗涤,你又如何能够质疑?况且喝的人那么多,为何偏偏在你这里出了差错。”
或许是她的说辞太过卑劣,或许是她的心思太过急切,无论从哪方面,这矛头都不应该指到我这里。
可惜,她不明白。
视线转向陵齐,他的脸色愈加沉重。
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,他便没了耐心听我们争论。
“都闭嘴。”
陵齐微皱着眉,不动声色地离喀哲远了几步。
“喀哲,我问你,你知道你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事情吗?”
喀哲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。
她似乎不懂,为何陵齐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快。
陵齐依靠在沙盘的边上,双手环胸:“究竟是发生了多大的事情才让你擅闯王帐?”
擅闯王帐是死罪,纵然给喀哲一万个胆子也不敢。
所以,可见喀哲进入王帐前一定是有人默许的,到现在又将擅闯王帐的严重性重提。
显然,陵齐在给喀哲下套!
果然,喀哲整个人都蔫了下去,喃喃自语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此时,我的心再一次揪了起来。
不行。
这样下去不行。
照着陵齐的这种问法,就算没有心里秘密,也恐怕会是屈打成招。
更何况,其中三人各怀鬼胎。
我深呼了一口气。
我一定要将话题的主导权夺回自己的手里。
“可汗,你可要认清当前的形势。”
我抬眼看向他,厉声道:“东方的战火多向霓山烧一寸,可供我们牛羊吃的草原就后退一寸,您还要吊在这毫不起眼的儿女情长上吗?!”
声音刚刚戛止,两人的目光纷纷向我投来。
“我是说喀哲的事情。”陵齐补充道。
“可汗既然这么在意她……”我拔出腰间的佩刀,“刷然”开鞘。
“作为赔罪……”
我答应了之前陵齐希望我做的事情。
他不过是想要调离我,以此来架空我的权势,顺便来检测一下我的忠心。
新王上任,对于我这个旧臣,自然不是完全放心。
因为我不仅是大夫人,更是语通神灵的巫师。
最亲近又最重要的人,他不会允许出任何的差错。
陵齐的怀疑就像往低处流的污水一般,逐渐向我裙摆靠近。
“我愿意替你出征。”
第4章
出征前,我去看了眼喀哲。
半个月前,喀哲新得了一个自己的住处,那是她调任新的职位的奖赏。
当时她和我炫耀了许久。
那时我感觉,她屋前的鲜草都洋溢着幸福和希望的。
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,让我们原本很要好的朋友最后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。
这是外人看到的场景,包括陵齐。
我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,却是无比的破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