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第1章
村里又死人了。
我刚放学,就看到一群人围在池塘边议论纷纷的,我找了一个缝儿挤了进去,就看到我爷爷正站在最显眼的地方,手里拄着拐杖,时不时地指着池塘里还飘着的那具尸体。
我这才看清,池塘里飘着的那具尸体是个年轻小伙子,上半身光着,因为头埋在水里,所以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,四肢伸张着,皮肤被泡得冷白。
看一眼,只觉得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。
偏偏这个时候,我爷爷还用手里的拐杖去将那具尸体翻了过来。
“啊。”
人群中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。
众人被吓得纷纷往后退了几步。
就在这时,有人叫起来了。
“这不是砖窑厂的赵天吗,哎呦,昨天我还和他一起搬砖呢。”
“太吓人了,那张脸被泡得都肿起来了。”
“要死了,瞳孔怎么睁那么大,是不是死不瞑目呀。”
“……”
村民口中的砖窑厂,是一年前一个姓杨的外地老板来村里建的,就在村口,村子里很多年轻人都在砖窑厂里上班。
起初,村民们都不太同意杨老板在村口建砖窑厂。
我们长宁村有千年历史,世世代代栖息于此,因为地处偏僻,山路难行,再加上各种因素横阻,所以村子一直没有被开发,与外界的往来更是少之又少。
村民们普遍三间瓦房,靠着耕地自给自足,倒是有几个年轻人耐不住出村了,结果一去就没了踪迹,逢年过节都没个音信的。
久而久之,村里的人就没那个出去的心思了。
直到一年前,这个杨老板突然过来,找了我爷爷,长宁村的村长,说想要在村口建一个砖窑厂,他说我们村的红色粘土特别适合制砖,我爷爷一听第一反应就是拒绝。
后来,架不住杨老板给每家每户发的安置费,而且,杨老板更是承诺,会优先聘用我们村的劳动力。
最后,这砖窑厂建成了。
可是村里,却渐渐地不太平了。
就在这时,村医李业背着药箱急匆匆地赶来了。
“什么情况?”
话音刚落,就有人上前将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了。
李业眉头一皱,“把人弄上来。”
李业的祖祖辈辈都是村医,在村里的威望仅次于我爷爷。他这一发话,立马就有熟悉水性的村民下河捞人了。
我们这个村,闭塞落后,平常有啥事都是我爷爷主持的,因为去镇上一来一回得小半天,往往将警察请过来的时候,事情都已经解决了。
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,李业就成了村里的半吊子“法医”。
如果是自然死亡,就像生老病死之类的,李业检查结束后,我爷爷就会给镇上打个电话汇报一下情况,镇上会派车过来直接将尸体拉走火化。
如果是非正常死亡,那镇上就会派警察过来调查情况。
村民们已经将赵天的尸体捞了上来放在了一旁的地上,李业立马上前开始检查,这个间隙,砖窑厂的第二负责人王厂长急匆匆地赶过来了。
一见我爷爷,王厂长语气焦急,“怎么回事,我刚回来就听说出事了?”
“杨老板呢?”
第2章
赵天是杨老板从外面招进来的员工,现在人没了,这个杨老板连面都没露。
王厂长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沁出来的薄汗,“杨老板接了一个订单,现在还在外地呢,赶不回来呀。”
我爷爷哼了一声,拄着拐杖朝着李业走去。
李业从药箱里拿出了一副白手套戴上,看着还挺专业,他的药箱里还摆放着一本已经泛黄的《洗冤集录》,听我爷爷说,那是李业的祖上手抄下来的。
“口鼻周围有泡沫溢出,指甲里有泥沙,尸斑呈淡红色,皮肤皱缩,膨胀,变白,胸腹两侧,上臂处的毛囊呈鸡皮样隆起,完全符合溺水身亡后的特征。”
听李业这么一说,村民们一个个露出了惋惜的神色。
又有几个平日里和赵天交好的砖窑厂的工人过来了,据他们说,之前赵天就经常来这条河里游泳,好几次回去的时候,身上都是湿漉漉的,甚至还邀请其他工友一起下河。
老话说得好,自古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。
李业检查完,就背着医药箱离开了,众人都已经习惯他这副模样了。
我爷爷咳了一声,就这件事做了一番总结,无非就是以此为例,告诫众人不要随意下河游泳,以免类似的事件再次发生,说完,就安排人将赵天的尸体抬去了村里的公社。
经过我身边的时候,爷爷敲了敲我的头,“谁让你来这里的,赶紧回家。”
刚说完,就急匆匆地离开了。
我知道,他还得去给镇上的人打电话,毕竟天气热了,尸体总是要赶紧处置的。
众人渐渐散去。
我看着被抬走的那具尸体,摸了摸鼻子。
晚上,我刚做好饭,爷爷就回来了。
照常,问了我一些我学习上的事情,然后就回房了。
黑夜降临,村里很是寂静,只有一阵一阵的蛙鸣声此起彼伏。
第二天一大早,镇上就派车来了,我爷爷跟着一起将赵天的尸体送往了火葬场。
经过这事,淹死赵天的那条河边安上了一个警示牌,我爷爷也时不时的就去河边转一圈,遇上几个不怕死下河的就是一顿呵斥。
半个月过去了,村民们渐渐地淡忘了这件事,偶尔提起赵天也只是感慨一句,然后就该干嘛干嘛了,杨老板也回来了,还特地将厂里的员工召集了起来,嘱咐了一番。
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,就在我以为村子里终于恢复平静了的时候,又有人死了。
这次,是王厂长。
出事的那天,我爷爷正领着村民进山挖药。
听到声音的时候,只以为哪处的山体坍塌了,因为村里这几日总是下雨,砖窑厂也停工了好几日了。
村民找来才知道,原来是砖窑厂的一处窑室坍塌了,偏偏坍塌的时候,王厂长正在里面检查要出货的那批砖,这才出了意外。
我爷爷赶到的时候,杨老板正指挥着工人清理那些狼藉的砖块呢。
“这窑室怎么会塌了呢,你不是说过,这个砖窑厂安全得很,绝对不会出现一丁点的意外的吗?”
赶来的村民正在帮着工人一起清理砖块,一条红透了的手臂立马露了出来,引起了一阵的吸气声。
“快,快救人。”
第3章
村民去找李业的时候,我正好在李业家跟着他认识草药。
他们家到了李业这一辈,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人了,李业早年娶过老婆,但是没多久,他老婆就因病去世,打那以后,李业就没有再娶,膝下也没个一儿半女的。
有一次,李业见我对中医感兴趣,就和我爷爷说,想要将我收为徒弟,我爷爷犹豫了许久,没答应也没拒绝。
之后,我一放学就会去李业家待上个把小时的。
我和李业赶到的时候,村民已经将现场清理出来了,这一次围观的人显然更多了。
王厂长的身体已经全部露了出来。
血肉模糊,脑浆都被砸出来了,一张脸被砸得根本看不清长相了,满身的血迹,身上那件他常年穿着的衬衣已经被血浸透了。
“我就说这个砖窑厂不能建,这个月都已经死了两个人了,肯定破坏了我们长宁村的风水,以前,我们村可是太平得很呀。”
这话一出,立马引起了村民的附和,人群渐渐起了骚动,说什么的都有,一时之间人心惶惶的。
我爷爷见状,眉头一皱,手里的拐杖用力地在地面上敲了敲。
“安静。”
“……”
顿时鸦雀无声。
一旁的杨老板看了我爷爷一眼,那双小眼睛幽幽的。
全程,李业一句话都没说,甚至就连眼皮子都没往杨老板那边掀一下,直接戴着手套开始检查王厂长的尸体。
死状极其惨烈,肛肠都被砸出来了。
村里接二连三的发生意外,再加上是窑室坍塌引起的,我爷爷第一时间就将这件事上报了,镇上已经派人了,但是需要时间。
没办法,只能让李业先将尸体处理一下,要不然天这么热,窑室里的温度又这么高,等镇上的人来了,估计这尸体都要臭了。
镇上下来的人赶到的时候,已经是下午了。
就来了两人。
一个是镇上管安全生产的陈伟,还有一个是穿着制服的王警官。
爷爷和杨老板上前打了招呼,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,我爷爷刚说完,李业就将尸体检查的情况告诉了王警官。
说完,在我爷爷和杨老板的陪同下,陈伟将砖窑厂里里外外的转了一圈,而那个王警官则是站在坍塌的那处窑室,四处看着。
平日里村里极少有外人进来,见有警察来了,村民当即凑了上来。
“警察同志,有什么发现呀?”
村民们很好奇,因为王警官站在这里很长时间了。
“谁是第一个发现窑室坍塌的人?”
王警官开口,村民们面面相觑,这几天因为暴雨砖窑厂就停工了,他们也只是听到声音赶过来的。
就连工厂的工人也说不上来,只是说听到了声音就赶过来了。
一开始没人发现埋在里面的王厂长,直到杨老板赶过来,看着坍塌的窑室脸都气黑了,大吼着问王厂长人呢,众人这才慌了,在宿舍,砖窑厂附近找了一圈之后,也没发现王厂长的人。
杨老板急了,立马叫人将坍塌的窑室清理出来,直到那条染血的手臂露了出来……
王警官听完,眉头一拧,刚才他一来,就闻到了空气中夹杂着的那一股刺鼻味道,很淡,要不是他嗅觉本就比常人灵敏一点,估计也闻不出来。
王警官眼眸微敛,当即去了其他窑室,并没有那股刺鼻的味道,只有那个坍塌的窑室有。
第4章
趁着王警官查看他处的间隙,我照着李业的吩咐,将用清水稀释好的硫磺逐一的喷洒在坍塌的窑室里。
“你在干什么,不知道案发现场不能乱动吗?”
王警官一声吼,吓得我手上的喷雾器都掉在了地上。
我看着一脸阴沉的王警官,结结巴巴的,“不、不知道呀。”
“……”
周围村民都是看着我长大的,见我这副模样,纷纷朝着我说话。
“你别凶大娃,他乖得很,哪里知道这些。”
“就是,这里刚死过人,我们肯定是要消消毒的呀,警察同志,你是不知道我们这村子以前可是有过瘟疫的,自然是要小心些的。”
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,直到我爷爷他们回来,见到这副场景,连忙解释了一番,王警官这才作罢。
“不好意思呀,职业习惯。”
我躲在爷爷身后,哆哆嗦嗦的点点头。
陈伟交代了杨老板几句,就和王警官离开了,在他们离开半小时后,镇上来拉人去火化的车也来了,这次,还是我爷爷跟了过去。
村民散去,我继续拿着喷雾一下一下地喷洒着狼藉的地面。
不知何时,杨老板站在了我的身后。
“大娃,李村医呢?”
大娃是我的小名,许是叫习惯了,索性就这么一直叫着了。
“回去了。”
我不喜欢这个杨老板,可能因为他是商人吧。
好几次,我都看到他盯着我们长宁村的后山看,那副样子,让人忍不住地就联想到他还想再开一个更大的砖窑厂,恨不得将我们长宁村的土都挖光了。
杨老板不再说话了,我也没搭理他,直到全部喷洒结束,我这才提着喷雾器准备回去,结果就看到这个杨老板又在盯着后山的方向看。
这一次,爷爷回来得很晚。
不知道为什么,我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。
……
因着这个意外,砖窑厂被镇上要求重新整改,现在王厂长没了,杨老板自然就住了下来,每天都亲自盯着,生怕再出什么意外。
平静了一段时间的日子,在一个深夜,被一声凄烈的惨叫声打破。
还在睡梦中的我,只以为是做了一场噩梦,睁开眼睛的时候都是迷迷糊糊的,缓了好一会儿,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,一阵阵的狗吠声中夹杂着邻居们说话的声音。
“你们听到没?”
“就是听到了才出来的,那声音,像是从后山那边传来的,太渗人了,我汗毛都竖起来了。”
“要不,我们打着手电筒去看看,人多应该没事吧。”
这下没人附和了。
我打开床头灯,然后下了床,走到我爷爷房间的时候停顿了片刻,门缝底一丝亮光也没有,想来最近的事情太多睡熟了吧。
我也没多想。
村里的夜很黑,黑得让人感到莫名的恐慌和紧张,我往后山的方向看了一眼,那声音再也没响起。
这时,有邻居开始敲我家的院门了。
“大娃,村长醒了吗,刚才那声音……”
隔着一道院门,邻居的声音已经响起,院门打开,我家门口站了好几个听到声音起来的邻居。
眼神里是止不住的惶恐和害怕。
“爷爷还在睡呢。”
“村长都没醒,要不然,我们等天亮了再去看看吧。”
“那声音听着有点不正常呀……”
有人小声地说了出来。
第5章
显然,大家心里都清楚,要不然也不会出来了。
有人提议,“大娃,要不你把村长叫出来,我们商量商量,这要是大家认识的,不去以后这心里不安呀。”
村里人,大多是朴实热心的。
“好,我这就去叫。”
敲了敲爷爷的房门,“爷爷。”
没反应。
我心头一紧,下意识地推开房门,屋内一片漆黑,我熟练地摸到墙上的开关摁了下去,灯亮了,可是房间里,却空无一人。
想到刚才听到的声音,我慌了,额头上的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沁。
慌慌张张地跑出去,我的声音都开始发颤了,“爷爷不见了。”
“……”
众人面色一白。
我也顾不上其他了,转身进屋里拿了一个手电筒就往外冲,很快,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多,通往后山那条黝黑的小道上的光亮也越来越大。
我呼了一口气,加快了前往后山的步伐。
深夜的后山,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,安静得只能听到沙沙的声音,参天的大树遮住了想要照进来的月光,远远看上去,犹如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般,只有一靠近,它就会立马亮出獠牙。
“爷爷。”
“村长。”
喊叫声此起彼伏。
众人几乎都围在了一起,也没敢散开。
声音一叫出去立马在这广阔的深林里回荡开来,被风一吹,落在耳边让人一阵悚然。
平日里经常来的后山,在此刻,显得格外的神秘诡异。
越往前走,那股恐惧的压迫感就越强烈。
好几道手电筒正在往四周照着,其中一道光束照向左侧的一棵参天松木的瞬间,尖叫声响彻整个森林。
“死、死人了。”
一时之间,众人手中的电筒光照全部打了过去,这一看,吓得众人纷纷往后退。
我也看了一眼,整个人都懵了。
一个男人,正躺在那,露出来的两条手臂上全是划痕,不长,很细,男人的眼睛,嘴角,鼻孔正在往下流着血,一条条鲜血凝成的血痕在夜色的烘托下格外的阴森。
有胆子大的村民又将手电筒照了过去,“这不是砖窑厂里的叉车司机田力吗?”
又是砖窑厂里的人!
村民们眼底的恐惧又加深了一层。
一时之间,谁也不敢上前,夜越来越深,山里的白雾也越来越浓。